或許在被掘金橫掃出西部決賽之後，勒布朗-詹姆斯最深刻的體會就是孤獨。 這不僅指他在場上幾乎打滿48分鐘（只休息4秒），砍下40+10+9卻依然功虧一簣的無力；那更像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就在賽前，網上到處都是他為好兄弟甜瓜退役提前錄製好的歡送視頻，他就這樣成了2003黃金一代的最後一位現役。再想想勒布朗本賽季留下的無數紀錄：歷史得分王、季後賽總分破八千、41次系列賽晉級歷史第一……他的角鬥場上似乎已經找不到新的挑戰者了。“不少人都給我發信息，說這就是勒布朗的終章了。結局真的來臨了。”從勒布朗高中時期就一直追蹤報導他的文霍斯特賽前這樣說。不過，今年的季後賽可能不只是勒布朗一人的終章，他離去的背影所折射的，其實也是一個時代的餘暉與挽歌。 其實在湖人上一輪對勇士的系列賽，關於終曲的傷感氛圍就已經彌漫開來。正如庫裏父親所說：“他們倆（指庫裏與勒布朗）是聯盟最重要的巨星，等他們全都離開的那天，NBA會是什麼樣？這個聯盟從來不缺球星，只是誰還能扮演挑大樑的角色？”勒布朗38歲，庫裏35歲，已經是要被自己掀起的時代浪潮拍在沙灘上的年紀。他們曾經在最高舞臺上大戰叁百回合，但今年再相逢，勝負竟已不再是最重要的話題。在這個年紀，在如此多傷痛打擊之後，還能拖著疲憊身軀再握住彼此的手，已經是奇跡了。他們站在一代代巨人的肩膀上，用盡全力躍起觸碰到了更閃耀的星辰，以至於有人感歎此景能得見幾回，也許下次已在滄海桑田之後。格林在被淘汰後的一段發言很有深意，他說：“這支隊伍已經到極限了。能使出的力氣我們都用盡了。但我們這些人，絕沒有到被耗空的時候。”而庫裏那句“戰鬥至一切崩塌”的宣言更是令人肅然起敬。 但勒布朗在這方面的心境可能與他們並不相通。今年或許是他20年生涯裏第一次真正體驗到何謂“下狗（underdog）”。開局即連跪，更衣室爆炸，大半賽季沒嘗過勝率五成的滋味，但如果是喪家犬那樣認命投降就算了，偏偏他們絕處逢生，交易截止日之後有了像樣的磨合，附加賽加時贏森林狼是意料之外，首輪痛毆灰熊更是難得露出了冠軍相——哪怕是在2020年奪冠時，湖人可能都沒有如此堅韌。競技體育最愛這樣的劇情，天選之子的全民追捧，《決定》的精心謀劃，都不如逆風迎難而上的戲碼。他今年或許沒能為湖人帶來冠軍，但卻贏得了十分寶貴——哪怕他在奪冠時都不一定得到——的東西，那就是一座城市的接納。不管他接下來何去何從，洛杉磯從此都會永遠銘記並感謝他今日留在這片球場上的汗水。尤記得勒布朗剛轉會湖人之時，無數死忠湖蜜那猶如吞了蒼蠅的心情，哪怕他為湖人帶來了戴維斯和第17座總冠軍，洛城對他的認同也是不情不願，遇到一個不順遂就可能爆發滿場噓聲。 大約是NBA潑墨門第一人那時候我們在專欄裏寫，“2010年的熱火，是叁人謀劃已久的協同合作；2019年的湖人，則是一個人在展示前所未有的掌控力。”而他的這種霸道，必然並不總受歡迎。他上一次在季後賽遭遇橫掃，是2018年輸給勇士。當年他在常規賽打滿82場，總決賽場均34分卻連敗四場，氣得他一掌劈出骨裂，也迎來了另一番頓悟：盈不可久，至剛易折。湖人即便是緩衝，是退路，他照樣還是能運作來巨星和冠軍。只是他實在逃不過運動機能的衰敗，洛城那些老筆桿子總拿他每況愈下的出勤率說事，殊不知單論球場歲月，勒布朗是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所以他傾情讚美約基奇，為成功單吃自己的穆雷豎起大拇指。那與科比在退役之前目睹諾維茨基絕殺湖人之後拍他屁股的姿態何其相似。這種讚賞裏甚至帶了一點驕傲，那是“這樣優秀的你也曾經與我同路”的認可。也是這樣的志氣，也促使他在G4最後時刻貼身防守穆雷，從籃下繞到弧頂再跑到左側45度外線，硬是逼出了對手的24秒違例，而那之後的勒布朗，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暫停裏才緩過一口氣。 他在比賽末段的體力問題，從首輪就已經明朗。加時打臉狄龍的英雄球仿若絕唱，次輪勇士本就是強弩之末才掩蓋了他的無力，而他整節零出手的沉寂甚至無心插柳被庫裏腦補了一出空城計（格林語）。整個季後賽第四節58中19（命中率32.7%），叁分球21中1（包括創25年紀錄的19連鐵），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視勒布朗只剩下巔峰時期空殼的現實。縱使上半場狂砍31分，他給對手的震懾和威脅跟11年前首次完成這一壯舉時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上次季後賽半場30分之時但話說回來，當這場比賽進行到第四節，勒布朗再次犧牲身體，連續兩回合製造約基奇帶球撞人，導致他身背五犯的時候，多少人已經開始相信勝利天平已經傾向湖人，比分馬上就要變成1-3，最後以4-3逆轉晉級或許就是最完美的劇本？某種程度上，這些一廂情願的期待也正構成了勒布朗生涯敘事的一大主線，從小皇帝詹姆斯，到國王勒布朗，再到鬍子花白的老詹，他都放出考慮退役的話了，很多人依然不死心，覺得他的謀劃還沒有結束，就算暫退一年，也還是會在布朗尼選秀後宣佈複出，簽約布朗尼的東家。這也可能是勒布朗要脅湖人管理層補強的策略，別忘了今天歐文再次出現在湖人場邊觀戰，他與裏夫斯的後場組合聽起來相當美好。甚至還有人腦補，總決賽還有10天開打，NBA是不是準備靠這個話題繼續賺流量。 考慮到勒布朗以往多年來的行事，這些推斷似乎合情合理，但我們都忘記了一件事：勒布朗也是人，人都是會累的。他距離那條隧道的盡頭是越來越近了，終點站的景色已經愈發清晰，有沒有能拿來超越喬丹的五六七冠，可能已經沒那麼重要了。或許是甜瓜的告別，和這賽季亦悲亦喜的結局令他在那一刻難得脆弱傷感，但顯然，籃球世界還沒有做好與他道別的準備。也許就算到了最後，誰也都還是無法輕鬆說出那句再見。